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受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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受傷

噠噠的馬蹄聲合著淡淡的血腥氣漸漸逼近,在場三人聞聲望去,封清桐顰了顰眉,第一個察覺出了異常。

“席訣?”

她快步迎了上去,待到鐘席訣翻身下馬後便動手翻看他的手掌。

“你怎麽了?為何會受傷?”

鐘星嬋慢她一步探過頭來,冷不防瞧見那點被血染成深色的布料,眉頭應時也皺了起來。

鐘席訣搖了搖頭,“無妨,只是今日出公差時不當心割到了手,一點小傷罷了。”

他掩耳盜鈴般將手背到身後,端得好一副不想讓她憂心的善解人意,“況且現下血也已經止住了,姐姐不必在意。”

這話明擺著就是說來哄人寬心的,畢竟鐘二少爺話音未落,幾縷鮮紅的血絲就已經沿著布料的邊緣再次滲了出來。

封清桐離他最近,自然也瞧見了這番情狀。她眉頭愈緊,短暫猶豫一瞬後便捉起鐘席訣的袖子往馬車的方向去。

“血哪裏就止住了?馬車上放著小藥箱,我先替你重新包紮。”

鐘席訣不置可否,“那就麻煩姐姐了。”

細碎的陽光落在參差的灌木叢上,鐘二少爺低眉順眼,如同一個犯了錯誤的稚嫩孩童,無比乖覺地任由封清桐拽著他大步往前走。

站在道路中央的陳婉下意識側身避讓,她守著禮數垂首斂目,卻在一個不經意的瞬間,意外窺見了鐘席訣唇邊那抹極為淺淡的愉悅笑意。

嗯?

哪有人受了傷挨了罵還這麽高興的?

思緒間鐘席訣已經與她錯身而過,少年眼眸晶亮,冷白的指腹幾不可察地輕緩游移,於走動之間似有若無地撞上了封清桐的指尖。

陳婉瞧著那二人逐漸觸碰在一起的手指,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。

……

待到秦以忱一刻之後靡靡歸來,草場上的幾人已經將上路的安置分配得明明白白。

鐘席訣手掌受傷,自是不能再騎馬;

陳婉要掩人耳目,必然需得待在車上;

至於封清桐與鐘星嬋,前者照護更為細心,後者馬術更為精進,故而最後便由鐘星嬋騎馬載著青芝同秦以忱走在外面,餘下的則都留在馬車上。

連錢驄打著鼻響,熱情地將自己的大腦袋往鐘星嬋的掌心下蹭,鐘三小姐順勢撫了一把它的鬢毛,瞧著指尖沾染上的那點新鮮血跡,後知後覺地琢磨出些不對勁。

她坐在馬上回首觀望,正巧將鐘席訣扶封清桐上車的殷切背影納入眼底。

一句隱晦的提醒幾乎已經卡在了喉嚨口,鐘星嬋唇瓣翕動,是個想說些什麽的架勢。

然一想到鐘席訣掌心那道慘不忍睹的傷口,她猶豫半晌,到底還是將嘴邊的話生生咽了下去。

“怎麽了?”

一旁的秦以忱瞧見自家妹妹愁眉不展,抻著手臂用馬鞭的鞭頭戳了一下她的肩膀,

“還因為曹靖昌的事生氣呢?別氣了,一會兒到了鞠場,大哥用草給你編個蟈蟈玩。”

……蟈蟈?

鐘星嬋簡直要被她這遲鈍到沒邊的大哥給氣笑了,她擰著眉頭將秦以忱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,心中著實百思不解。

明明就是血肉相通的兄弟兩個,怎的一個就會千方百計地吸引姑娘註意,另一個卻仿佛天生缺了一竅似的,木訥拙笨,堪比木頭成精。

還用草編個蟈蟈給她玩?

鐘席訣前幾日向她痛下狠手時都知道找罐胭脂來丟她!

一心眷註幼妹的秦以忱沒能得到回應,略一思索,尤不死心地再接再厲,

“怎麽不理大哥?不喜歡蟈蟈嗎?那蜻蜓呢?”

鐘星嬋目光炯炯地看了他一眼,頭也不回地騎馬跑遠了。

***

直至幾人抵達鞠場,秦以忱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鐘席訣受了傷,他仔細檢查過自家弟弟手上的傷口,沒覺出什麽大問題後便留下幾句安囑,繼而系上襻膊,入了賽場。

陳婉同她們再次道謝後只身離開,鐘星嬋又是個閑不住的性子,甫一下馬便帶著青芝漫山遍野地游逛起來,芷雨則捧著三四個竹筒跑去溪澗邊汲水,是以不過撩個簾的工夫,滿滿當當的一車人便只餘了封清桐和鐘席訣還留在原地。

京郊的氣候較之城中要更暖一些,連綿的山巒早早披上了一層春色,就連風裏都隱隱透著些生機盎然的活潑味道。

鐘席訣不願封清桐陪他悶在車裏,索性便從樹蔭下擇了一塊平坦的大石頭,鋪上軟綢布巾,擺上矮桌茶具,拉著人一起歇到了外頭。

他將馬車軟凳上的金線小枕一並取下,一左一右墊到了封清桐的小臂下方,

“姐姐這麽坐著累不累?靠著些吧。”

言罷又撩了袍子挨著她坐下,手上繼續擺弄著第三個小枕頭,口中尤自詢問道:

“師母最近的胎像可還穩妥?”

鐘二少爺四歲開蒙,他自己本就是個冰雪聰慧的喜人性子,加之身後又是世代簪纓的安都鐘家,故而即便是庶出一脈,京中也有的是碩彥名儒願意將他收作弟子。

可無奈二少爺卻偏生喜歡獨出心裁,在一眾大儒武將裏執意選了封清桐的父親封若時當他的開蒙先生。

因此盡管如今年及束發,對於封家夫婦,他也依舊習慣性地循著幼時的積習,一口一個‘師父師母’的叫著。

封清桐的母親韓容清半年前意外有了身孕,她身子弱,這一胎便懷得格外辛苦,不僅封府上下人人牽心,鐘家闔府也是個個牽掛。

封清桐聞言頷首,心裏還記掛著他手上的傷,

“席訣,你別再亂動了,當心包紮的細布一會兒再……”

“既然不是因為師母的胎像,”

鐘席訣溫和地打斷她,

“那便只能是姐姐這邊生了什麽變故,惹得你不高興了。”

他終於將枕頭擺弄到了一個稱心的位置,漂亮的桃花眼隨即滿意地彎了彎,

“可以告訴我嗎?是誰觸了姐姐的黴頭。”

柔軟的四方小枕恰到好處地托住了她的腰背,封清桐立時一楞,怔怔擡起頭來,有些詫異於他的敏銳與細致。

“……其實,”

她略一猶豫,到底還是緩緩嘆出了一口長氣,

“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,我舊年曾資助過一對姐弟,那二人近日來到安都,找來了我府上……”

封大小姐不僅長了張神仙面,更生了副菩薩腸,她素來樂善好施,接濟過的流民百姓盈千累百,寄到府上的賀信謝禮更是數個大衣篋都裝不下。

可縱然如此,遙想往昔數十年,能這般千裏昭昭找上門的,今番倒還是頭一遭。

鐘席訣眸色微沈,“找上門了?那對姐弟叫什麽名字?姐姐可還記得?”

封清桐點了點頭,“是一對姓萬的姐弟,姐姐叫煥兒,弟弟叫成耀。”

她說著,餘光冷不防瞥見鐘席訣逐漸沈郁的不善神色,口中話語突然滯了滯,“席訣,你問這個要做什麽?”

鐘席訣微微一頓,旋即垂首與她對視,“沒什麽,好奇罷了。”

他眼睛一眨又笑起來,融融的暖意很快驅散掉了眸中那點晦暗的陰霾。

“怎麽了?姐姐為何突然這樣看我?”

封清桐沒說話,她抿了抿唇,心裏極快地閃過一絲異樣。

她沒有錯過鐘席訣方才在不經意間顯露出的那抹兇戾容色,少年眸光熠熠,眼底的鋒芒似是能將人直接糜軀碎首。

如此神色於她而言並不陌生,但這般仿若淬過烈火的銳利可以存在於她爹爹身上,可以存在於秦以忱身上,甚至可以存在於氣急了眼的鐘星嬋身上,卻唯獨不該存在於素來乖覺溫順的鐘席訣身……

“嘶——”

突如其來的抽氣聲驀然打斷了她的凝思,鐘席訣不知何時已經燙好了桌上的茶具,正自顧自地拎著紫砂的小茶壺欲要為她斟水。

可也不知是否是因為手上有傷,動作不便,鐘二少爺指尖一抖,滾燙的茶水便半點都沒落進杯子裏,反而盡數孝敬到了他掌心的傷口上。

“哎呀!你怎麽……”

滿心的疑慮頓時被拋至腦後,封清桐驀地回神,急急巴巴地扯出帕子替他抹水漬。

“包紮的細布都被浸濕了,傷口呢?傷口疼不疼?”

鐘席訣眉眼彎彎地搖了搖頭,“不疼的,姐姐別擔心。”

他不動聲色地將話題往回拉,“然後呢?那對姐弟來找姐姐做什麽?”

封清桐將沾濕的帕子放到一邊,“萬煥兒說她在安都城中盤了間鋪子,做些繡帕水粉一類的小生意,只是她初來乍到,對城裏姑娘們的喜好還不甚了解,手裏壓了許多貨,銀兩方面便有些周轉不開。可她在城中又無親無故,沒什麽能給予幫襯的親朋密友,故而只能訕著臉求到我身上。”

鐘席訣眉梢輕挑,“盤了間鋪子?姐姐可去她的鋪子裏看過了?”

封清桐點頭又搖頭,風馬牛不相幹地回了他一句,

“五日前已經是最後一次了,我給前後門的司閽都下了吩咐,若是萬家姐弟再來糾纏,他們也不必顧著情面,直接將人捉去衙門就是。”

她頓了頓,再開口時,言語間便自然帶了點求他保密的討好意味,

“娘親的胎已經快要七個月了,這事若是讓爹爹知曉了,娘親保不齊也會跟著一起憂心。”

纖纖五指拽住他一點衣角,封清桐咬唇笑笑,

“席訣,你不會告訴爹爹的,對吧?”

她輕輕晃了一把鐘席訣的袖擺,鐘二少爺的視線便不由自主地定格在了她泛著淺粉的藕白指腹上。

封大小姐心裏門兒清,什麽繡帕鋪子,什麽周轉不開,千言萬語說到底,不過都是萬家姐弟同她討要銀錢的借口罷了。

只是這對姐弟歸根結底也是她招惹來的,更枉論世人之於弱者,天生便帶著三分偏袒,她若貿貿然回絕了個幹凈,保不齊會招致些指鹿為馬的口誅筆伐。

誠然她並不在乎這些虛名,換做平日裏,她或許也有心思好好地就這事端爭上一爭再辯上一辯,可眼下正是自家娘親懷胎要緊的時候,較之萬家姐弟的了無牽掛,她著實是輸不起。

因此,破些小財便可了結了的麻煩事,她自然也沒有必要將其大張旗鼓地擡到明面上來。

鐘席訣自是明白她的顧慮,淺淺嘆息一聲道:

“我知姐姐不想讓師父師母過於掛心,所以才將這事按下不表。可你為何要連我也瞞著?我可一向都是樂於替姐姐分憂的。”

他的語氣裏難得帶了些嚴肅,

“退一步講,哪怕你將此事同阿嬋說說也是好的,那丫頭雖然驕狂沖動,卻是個靈活又不會吃虧的性子,萬事有她與你商量,總好過你一人擔……”

“鐘小訣!”

鐘星嬋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他身後,她懷中還揣著七八個拳頭大小的枇杷果,表皮青黃相間,一看就是堪堪從樹上打下來的。

“我不過離開了一小會兒,你就見縫插針地說我壞話!”

一顆枇杷伴著話音準確無誤地襲向鐘席訣的面門,鐘席訣懶洋洋地擡手接住,隨意在前襟上抹了兩下,

“沒說你壞話,誇你呢。”

他垂首咬了一口果子,面不改色地稱讚道:“這枇杷真甜,哪兒摘的?”

鐘星嬋將懷裏的果子盡數扔到小桌上,“半山腰有棵枇杷樹,大哥方才帶我打的。”

她看鐘席訣吃得香甜,自己也將信將疑地拿起一顆,學著鐘席訣的動作在衣襟上抹了抹。

“真的很甜嗎?可我看這些枇杷的底部都還青……嘶……”

甜是不可能甜的,被酸到五官緊皺的鐘三小姐呸呸兩聲,挽了袖子就要沖上去和鐘席訣拼命。

鐘席訣只用一只手就輕松按住了鐘星嬋的腦袋,“怎麽了?”

他氣定神閑,“是你自己不會挑,我這顆枇杷就甜得很,要不你再嘗嘗?”

封清桐笑著起身拍他的手,“你做什麽呀,快松開,阿嬋的發髻都被你弄亂了。”

“.鐘席訣,你給我松手。”晚歸一步的秦以忱也揚聲斥了一句,極為無奈地捏了捏眉心。

他一面大步上前欲要拉架,一面勾著一只用半開茉莉花編制的精巧花環,於錯身的間隙裏,隨手將花環戴到了封清桐的發頂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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